北云舒

神探梅长苏 第一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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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楔子

第一回(上)

第一回  有情有义济难民  

             无法无天贪银吏(下)



马车在大道上转弯,穿过达官贵人聚居的坊区,拐入一条窄了很多的街巷,七转八转地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颇颠簸了一番后,萧景睿在一家医馆门口勒马停下:“苏兄,这便是济风堂,不如请方九哥他们先下车,小兰的病要紧。之后我再送你回去。”

方九未及出言,梅长苏温和而有些清冷的嗓音已然响起:“景睿有心了。只是却要烦劳你再费一番车马,送我们同回苏宅。放心,我那里的晏大夫医术亦是一流,不会耽误小兰的。”

“这……”萧景睿听得出梅长苏藏在温和语气下的不容置疑,再想想一路上马车里不时传来的低声交谈,心知梅长苏与方九定然有话要说,便也没再出言反驳,只道:“好吧。苏兄、方九哥,你们可要坐稳了。”景睿重新招呼车夫把马车送回长郅坊苏宅门前,目送着苏宅家人出来接了他们,与黎纲说了几番话,这才放心离去。

 

话分两头。却说苏宅众人接了长苏回去,见马车里还跟来了一对贫民父女。宗主宅心仁厚,原先在江左时,遇到街头流民都要询问一二,饥者与之食,病者与之医,亡者则由江左盟所属善堂料理身后事。如今在金陵的江左盟众,有些是幸存的赤焰旧部或尚在人世的赤焰军属,可有些,比如送菜的童路,就是宗主帮助过的苦命人。故此苏宅家人对方九父女前来也未大惊小怪,一拨人急急寻了晏大夫为小兰看诊,另一拨人则帮助方九找一间厢房安顿下来。

晏大夫起初还以为梅长苏那个不省心的又在外面把自己作出了啥幺蛾子,刚要发作就见床上躺的是一个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小病人。晏大夫年轻时做过赤脚医生,走南闯北,男女老少都没少医治过,似扁鹊那般在赵医妇人在秦医小儿的本事他也有个七八分,一看便知晓了大概。他坐到榻边,看了舌苔和喉咙,微眯着眼睛,为小兰把脉。只是令他老人家也颇感意外的是,孩子的脉象并不似外表那般容易判断。他本以为孩子的症状较重,乃是风寒犯肺又未及时医治,邪化内热导致的痰热闭肺[1],但孩子的脉象和体征却不尽然。就算考虑到病人是贫家子女,饥寒度日,这脉象也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晏大夫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不是这样,那孩子的病就真的麻烦了。

他只能问方九:“我观令爱脉象,此前莫非食盐过少?”

方九叹道:“正是!神医怜见!两年多来淡食度日,不想却是坑苦了我女儿也!”

晏大夫宽慰道:“你且休慌。既是如此,令爱这病便不难医治。老夫与她几副汤剂,便能好个大概;再复几副便能痊可了。”说完后自去开方,自有苏宅家人买药煎汤不提。

 

梅长苏恰在此时进来看望,正掀门帘时就听见一句“两年多淡食度日”,倏然一惊。饶是他久居江湖,早知上梁不正下梁歪,三省六部乌烟瘴气,很多地方治下更是一塌糊涂,此事也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从来习惯遇事先自筹谋一番的江左梅郎,罕见地直接开口发问了:“方九哥,你们那里已经断了两年的盐运吗?”

众人一见是梅长苏亲来,齐齐行礼道:“宗主。”

“宗主?!”方九讶异道。他原以为梅长苏同萧景睿、言豫津一样,只是个心地善良的富家公子。宗主?!这病病弱弱的年轻郎君哪是个高坐虎皮交椅、整日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样貌?!

长苏微笑道:“正是在下。我姓梅,名长苏,今岁而立,忝掌江左盟业已十年。”他将广袖一挽,故意抱个拳,笑道:“这次方九哥可识得某家了?”

方九被这个与他外观颇不相称的动作逗笑了,刚要笑又觉得不妥当,赶忙拜道:“原来是名震江湖的江左盟梅宗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梅宗主宽宥则个!”

长苏俯身挽起方九:“方九哥切莫客气。草创江左盟,本也是为穷苦人能互助互救。只恨长苏久居江左,竟不知淮北父老这般苦楚。方九哥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妨告我知晓。长苏在朝在野都有些朋友,或能助你一二。”

方九点了点头:“梅宗主,俺适才说过,但凡江淮盐铁转运使的盐船行经邗沟,必遭倾覆。”

长苏道:“正是。”

方九道:“此事说来煞是诡异。本来邗沟狭窄,年久失修,河底遍布暗礁淤泥,若说船只倾覆,货损人亡,也是有的。但两年来,翻覆的只有盐船,还都是江淮盐铁转运使运盐的官船。其他大小船只过邗沟,那叫一个畅通无阻。”

只有盐船翻覆……梅长苏轻捻衣角。大梁多水,货殖南来北往多经漕运。漕运乃由相应州郡刺史总理,漕运使督管。怪事既已持续两年之久,此前为何没听见半点动静呢?便问道:“扬州的漕运衙门竟也没个说法?”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方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扬州的漕运衙门,那是一等一的吃人不吐骨头。本来朝廷是年年拨放护漕银两的,可自两年前就再没见过。便是连俺们纤户的护漕饷,也要尽数夺去。盐船接连翻覆,漕运使从不使人查渠,倒把账赖在俺们纤户的头上了,说我等刁民吃着官家粮,却不思做事,放任河道失修,以致盐船翻覆。更有甚者,诬指我们勾结盐枭,凿穿官船,劫夺官盐。这等大罪,哪个敢认?不认,便是棍棒伺候。”说到激愤处,方九一把掀开衣襟,指着身上纵横交错的、已然渐渐变浅的伤痕道:“便是小人,也被捉去拷打过。”

甄平早耐不住,骂道:“天杀的狗官!”

方九道:“谁说不是呢!那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掉了!后来……才不得不放了俺们。可经这么一闹,护漕饷也就再没有了。这些禽兽,倒是整日价宴饮作乐,吃喝的可都是俺纤户的血肉!”

黎纲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护漕银饷终究有限,这些当官的,为了克扣这点护渠的钱,便放任盐船一事不管?!朝廷怪罪下来,他们可是吃罪不起的。狗官们总不至蠢到为了些许护漕银饷丢了乌纱的。”

方九点点头道:“这位大哥此话在理。这些钱于俺们是生计,于他们不过是苍蝇肉。真正的大头,是‘霸王盐’。”

长苏隐隐猜了个大概。盐船翻覆,盐运受阻,必会导致盐荒。而盐乃是必需之品,若供不应求,盐价必定飞涨。但这并非朝夕之功,他便请方九细说个中来龙去脉。

方九应道:“覆船之初,盐荒尚未波及盱眙、山阳等地。盱眙近些,机灵的就去趸些回来,乡里乡邻的也跟着沾点福气。可后来就不成了。官府晓得了。再从县城,甚至是大些的镇甸回乡,路上就有官府盘查,有籴了盐的,过了一两便算作夹带私盐,盐巴全被没入官府——这还是好哩。不好的时候,直接定你个走私官盐之罪,扔进牢里,一顿板子打得七死八活。”

“可那毕竟还是二十文一斗的官盐啊——那时已经涨到五十文了。俺们为了多带些盐,也是想尽办法。孩儿的襁褓、衣底缝个暗袋、竹筒做个夹壁,可没几次就露馅了。再后来,又用棉衣。”

“棉衣如何运得?”黎纲好奇道。他探寻的眼光看向梅长苏,却见自家宗主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九嘿嘿一笑道:“梅宗主,连您也不晓得?”

长苏笑道:“我亦是孤陋寡闻了。”

方九道:“别说,老潘家的娃娃机灵,出这主意也是蛮巧的:买了盐,倒盆水融进去,把棉衣浸透了,将湿裹到身上,外面再罩一层厚的,待混过了关卡,再脱去湿衣,回去后漂上几次,将水熬煮干了,盐又都回来了。”

梅长苏也是初次听闻,不由赞道:“好办法。”

方九道:“这一招颇顶用了大半年,可盐价飞涨,一包盐够得上一头牛了。盱眙几家盐号也斗得越来越凶。官府按察下去,王记、李记、刘记盐号都因着走私官盐查封了——脑壳都砍了好几个哟。只剩下一个何记盐号一直开着,那可是一言堂喽。盐价也涨到了四百文一斗,莫说俺们,便是盱眙人也买不起了。”

“四百文!”黎纲惊呼。他这个昔日赤焰的火头军,如今苏宅的大管家,对柴米油盐的市价还是颇了解的。大梁盐铁乃是官营,二十文一斗的常平盐价,亦是钦定的。这淮北盐价竟达常平盐价的二十倍!无怪老百姓过不下去,要来进京告状哩。

 

室内之人要么扼腕切齿,要么泪下潸然。连飞流的眼睛里,也熠熠闪耀着愤恨的光。

他只是心智不全,却不是善恶不分。

长苏没说话,手指却在不住地揉搓衣角。这自是有人盯上了盐铁官营这块肥肉。会是什么人?按律,贩私盐三石者死[2],若没个位高权重的后台,寻常商贾断不敢把爪子伸进来。

想来这乌烟瘴气的朝堂,这等后台是不缺的。水运为工部所辖,盐铁归户部度支,会是哪个?抑或兼而有之?

为什么?须知盐铁乃国家命脉,盐铁若失于管控,则财权不固,受制人手。巨商大贾可挟盐铁而号令政务。淮北之地,陆通北燕,海望东海,尤其是东海,也颇多盐田,若据此拿捏大梁盐政,其危害犹在奸商之上。就算那俩乌眼鸡不懂,幕僚们便蠢得一个也看不出吗?

皂吏横行,鱼肉乡里,民生无以为继,求告无门。淮北距金陵,绝非山高水远,这般肆意搜刮掠夺民脂民膏,一朝生变于肘腋,将置大梁于何地?这个金玉其外的江山,终究还是要交给景琰的,梅长苏当然要竭尽所能先为他摘去些败絮烂帛。林殊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梁人自相残杀,黎民号呼转徙、饥渴顿踣?

不管他曾如何削皮挫骨过,也改不了烙进血脉里的护民卫国。


                                                                                              

[1]是百度的小儿肺炎中医辨证里的病机之一,作者本身是外行

[2]《神探狄仁杰III》里提过。其实南北朝,包括唐初,盐政是比较松的,不一定有那么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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