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舒

【三国探案小说】黄雀记 第二章(下)

年更选手诈尸回归系列

生活既是我的灵感库也是时间杀手,琐碎的日常一点一点吃掉了作者的脑子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县丞捂着脸,耳鼓犹自轰鸣不已,一旁的县尉彻彻底底醒了盹,连带着乡老们全都愣在那里。围观人群窃窃私语,更是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一身青色粗缯短褐,除了身形高壮和冀州口音,别的与旁人无甚分别的汉子,居然会是说书人口中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英雄?倒是县令,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当即起身离席,规规矩矩行礼:“卑职不知府君来访,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青天大老爷榜样在前,余者哪个还敢质疑对方身份?于是三班六房也排好了队,乖乖跟在县令身后拜了下去,只是头伏得一个更比一个低。

赵云轻轻揽起县令的手臂,示意县令本人免礼,而一众县吏还在恭恭敬敬地趴着,大气不敢喘一口。最惨的是那个县丞,嘴角不受控制地朝刚挨完巴掌的半边脸歪去,说话一半漏风,一半却是乌闷闷的:“卑职无状,府君饶恕则个。”

没有人敢抬头看哪怕一眼,也没有人听见任何斥责或是原宥的语句。事实上这位从天而降的太守大人,在自报家门之后确实也没再说一句话。于是众人愈发摸不准上官的性情,惹怒了他,焉知他们这些平日里横行惯了的螃蟹们下一秒会不会被蒸熟了上桌蘸醋。县丞一咬牙,硬是自己扇了没受伤的那边脸一巴掌,伏地道:“卑职有眼无珠,冒犯将军虎威,望乞恕罪!”

仍然没有回应。

他狠狠心又添了一巴掌,眼泪都疼出来了:“小的眼瞎,不该讨钱讨到您老人家头上,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这条狗命吧!他保持着龟缩在地的姿势勉强把手探进裤子里解钱袋:“小的,小的现在就,如数奉还!一文,一文都没花!”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大抵是他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实在过于滑稽,一众同僚在久经沙场的威压之下也没忍住,只能故作清嗓,强压了嗤笑。就见他们的太守穿过一众就地跪倒的衙役,把自己的伴当——也就是日前曾在埋尸现场面诘县尉的“农夫”——请到前面来:“此乃刘使君特设军师中郎将诸葛孔明,受命董督三郡,有便宜行事之权,所到之处如使君亲临!”

这原来又是个尊客。众人纵有腹诽,也不敢多言,唯唯又行了一次礼。

做完这一切的府君大人这才满意地挽着县令的手臂将他请回座上,在县令弹起来让位之前又把他按了回去。自己则转身立于众人面前,声如寒冰:“抬起头来。”

踢了铁板的县丞哭丧着顶起个红肿的猪头,胆战心惊地抬头觑看这尊远道而来的瘟神。

“你且说说,方才为何要恐吓那渔人?”

“卑,卑职……恐,恐大人受屈……”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那,昨日纵放嫌犯,贪赃枉法,巧立名目将我浑身盘缠搜刮干净,又是为何?”

“……”眼见得倒霉的县丞又想抽自己嘴巴,立于一旁的诸葛亮开了口,不咸不淡地添了句作料:“若非此人贪赃枉法纵放嫌犯,在下只怕是还在牢里拘押着。”

县丞面上一松,点头如捣蒜。一个陈年老吏混迹出来的经验想当然地告诉他,这位来头未知的“便宜行事”的大官在给府君递一个高举轻放的台阶。

赵云轻轻“哦”了一声,语调居然带上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军师可曾行凶?”

诸葛亮亦轻笑道:“当然不曾。只因恰在现场,觉出几分蹊跷,多嘴问了两句,便被一并捉来。”

“军师觉出哪些蹊跷?如何又被捉?可与本郡细细讲来。”

诸葛亮微微一哂,斗笠一摘,便似平日羽扇在手那般轻摇起来:“人命大案,本该多加查访。在下只见县尉大人带着衙役打着呵欠,观其面相,似是赌桌上熬了半宿。他一不查察二不走访,见到一众老弱妇孺便喝令尽皆捕拿,在下本自细查埋尸处情状,见他如此作为,心中不忿,欲理论一番,不想亦被缧绁,倒是害府君赔了不少银钱。”

县尉这时候早已醒透。他本是县里出了名的赌棍,又曾给私铸铁的大户做过护院,在某些方面算得上见多识广,当然不会像县丞那样怂。虽然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却也知道,官身博戏教人抓住,放在先汉时是要剃头做苦力的,今是乱世,法令都是儿戏一般,谅他两个从天而降的大官也强压不得自己这地头蛇。当下县尉打定主意,便耍赖道:“卑职昨日有眼无珠,误捉上官,当真是卑职的不是。只是卑职这几夜教蚊虫扰得狠了,委实得睡不踏实,困倦至极,这才失了礼数。博戏之流,是断断不敢的。”

衙厅之外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靠门口的衙役不得不重敲了几下大木杖维持秩序。赵云和诸葛亮一对眼神,后者便扬声向外叫道:“汤老板,且来认认你的常客。”

人群中便有一人急欲退后,但眨眼工夫就被围观众人给簇着推到了衙厅之上,这奸商眼珠转了几转,眼见得强龙和地头蛇都在盯着自己,情知今番迟早要得罪一个。琢磨了几息,最终还是向街巷传说中砍杀过数十曹营精骑的瘟神服了软:“县尉大人确是小人家中常客。”

“这厮胡吣!”县尉急了,忙不迭给自己开脱起来:“这厮是被卑职捉过,怀恨在心,定要在上官面前诬陷卑职!上官休要听他的!”

“既如此,便请庞县令着人随汤老板取来账簿,一条一列对个分明。”

县尉见瞒骗不得,只好灰溜溜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罪了,一口一个大人饶命,叫得比挨了巴掌的县丞还动听。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诸葛亮哂道。

赵云可就没有如此好脾气了:“一掷千金,好不豪气!多少贫者衣食,皆是尔等挥霍!莫说桂阳山多粮少,吏民服化日短,便是金山银山,也经不得这般苦挖!”他瞥了瞥瘫软在地的县丞县尉这一对赃官墨吏,怒气越发炽盛,索性一脚一个蹬到衙厅角落,重又冷冷盯着其余县吏。

衙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几个大胆些的县吏悄悄抬了抬眼皮,瞅瞅县令,再瞧瞧太守,然后垂首,在上官看不见的地方道路以目:按道理,虽然这位庞县令调任耒阳方一月,县丞县尉如何作奸犯科都与他无甚关系,但既为一县之长,在上官面前怎么不得先自承个驭下不严之过?然而县令始终不发一言,众人便在短暂的沉默中等来了宣判:

“你等能做上丞、尉,可见是举过孝廉的。本该身以率先,恪守汉律。今汝二人不思牧民恤民,厚积恩德,一个敲诈勒索,一个沉溺博戏,”霜刃般的目光扫过大气不敢出的县吏、看热闹的民众,还有同样有些畏惧又似乎不怎么服气的县令:“若非你二人不曾杀伤人命,本府早拿尔等颈项试剑!着就地免职,家资悉数抵税!丞、尉之务,以衙署能者暂代。令民各归农桑。如今已是冬十月,仓、库盈亏者何?”

县令虽有心理准备,闻言也是一惊。他出身襄阳大族,确实少事稼穑。初仕周瑜,也是做幕僚,虽有功曹之职,却少理庶务。自归刘备,这些鸡零狗碎的日常才开始逐渐占据了他的日程。这让习惯了与名门高士清谈阔论的庞士元厌烦不已。是以藉外任耒阳之机,躲了一个月的清闲——不然也就不会有今日连断三月积案之举了。当下县令忖度着开了口:“去岁无天灾兵祸,仓库薄有小盈。”

“盈者几何?县民几何?老病不能劳者、幼无怙恃者几何?”

县令冷汗都下来了。好端端的沙场悍将,还真拿自己当文官了,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毫不含糊,一番盘诘下来,这位“南州士之冠冕”都不知如何答对:他何曾在田垄坊市间走过,又如何晓得。

好在赵云没打算跟他过多纠缠:“既有小盈,便请庞县令造册登记。饥者与粮,寒者授衣。来年考校各县,以冻馁之数论!若不足用,如何说动城中富户大族,如何平粜、如何周济,明府自行区处。”

县令喏喏称是,带动着三班六房一起表了忠心。

赵云也不欲为难他们,挥挥手,便有乖觉的衙役吆喝着教看热闹的人众散了。有老资历的县吏忙附到县令耳边说了几句,县令便差了几个衙役,寻来担架,跟着报官的渔人一起去了江边。诸葛亮和赵云见状,也同往江边捞尸之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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