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舒

【靖苏】炭尽心微红

【申正16:00】靖苏端午十二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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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自我同一性对角色混乱的冲突。

炭尽心微红

(一)

目送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梅长苏心里其实是极为窝火的。

明明,对方探病而来,对他颇是个慰藉,只是聊起用人之道,又一次滑回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旧轨。

——说到底还是他故意的。他故意言语相激,无非是想把自己这张谋士的脸描得再黑一些罢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

梅长苏也说不清楚。他自负对这位总角之交的了解,坚信这纯是因为对方讨厌谋士,所以自己一定要把自己越描越黑,最好让对方觉得自己这副肝肠一早被墨鱼汁浸透了,便是剖将出来,丢尽炭盆里都分辨不得。

炭盆,此时也只有炭盆来暖他冷透了的心了。

梅长苏叹一口气,重又蜷缩回火盆的旁边。

火盆里的炭都烧得泛白了,他又懒得续——续上之后总要先冷一会儿的,他不想再多受这片刻的冷了,宁可自欺欺人地盯着,看着惨白的灰烬芯里,依稀冒着的红光。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便是这炉中炭火。早先的年岁,恨不得全身的热劲儿都烧出来,现在就只剩下炭芯还能冒点烟了。他盯着那一盆白生生的炭灰,忽然厌烦得紧,一叠声唤来黎纲,把炭火盆儿远远地端走了。

 

(二)

梅长苏走在正月十七的废墟上。

鞋履踏过焦土,每一个脚印都透着诡异的黑红色,不知道哪块残瓦断垣下面便是横飞的血肉,他甚至能感到搀扶他的黎纲自己都在不住地颤抖。

现场之惨烈,过火面积之广,绝非偶然,若当真是意外,何至如此?

他忽地想起,以前在北境见到被马贼夷平的村子时,那个跳脚怒骂的自己了。那次他气得,军令也顾不上,只带了百骑精兵直端了贼人老巢,把个匪首的脑袋血淋淋扔在村口,祭奠枉死的老弱妇孺。

如今他也想,也想揪出来罪魁祸首,戳那贼满身透明窟窿,教他亲爹娘也认不出。

但现在却不能了。莫说他不能,靖王也不能。

触目所见,周遭已然渐渐冷下去的废墟,仿佛便是当年满身焦痂伏在雪窝里冷下去的他自己的躯壳。

他忽地倦得不行,便教属下安排城内几个客栈开了张,容难民们白吃白住,又教传令下去,要盟里的几个铺子也赈济了米面厚衣一应的物事,便恹恹地回去将息了。

 

(三)

着火的箭射入猎宫内殿。看着一众宗亲内监两股战战、狼奔豕突的模样,梅长苏担忧之余,心里是有过一阵说不出的快意的。

三千对五万,敌方再是乌合之众,拥挤踩踏起来吃亏的也是禁军这边,能支撑到第三日,还不是仰赖他的计谋。

——若是身逢乱世,沧海横流之时做个军师,助仁主安天下,便做不成诸葛武侯那般开国贤相,也能流芳一时,至少不会是什么阴诡谋士。

——但,他不想要乱世。

尤其是当外面战声止息后,他终于可以从容步出内殿,看到满地横陈的尸首、轰塌的猎宫城墙,和残肢断臂、浑身浴血的幸存者。

他是兵家子弟,自幼习的便是兵策和武艺,十三岁随父出征,人皆以之为荣,自己也颇矜夸。但那时年轻气盛,只知道自家光宗耀祖,直到那一年。

——更何况,再如何血流漂橹,也不外是为了一姓之人的争斗。

——哪一次又不是祸起萧墙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六韬》那句话:圣王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梅长苏看着靖王血染征袍的背影,破天荒地第一次没去肖想三十一岁的林殊披坚执锐与萧景琰并肩而行的模样。

 

(四)

大渝终于纳岁币请和,他要做的最后一桩大事今日也了了。

这一场稳定大局的速胜,当然还是依他的计策行的事。

这三个月他过得煞是快意,下马草军书,上马击狂胡,果然是当年那个林殊又回来了。

——却如流星一般,虽夺目耀彩,却不能久。

——他本也没想过要久。在他一贯的认知里,翻案便是自己的终点,这三个月已经是从阎君手里死皮赖脸赚回来的了。

玉帐深宵,他呵开冻笔,拂展云笺,要上疏奏请重开梁渝边境互市。

那位大渝使臣也是个不简单的,虽是己方惨败,无奈请和,却是不卑不亢,有理有节。中军帐里一番软硬交锋,较起阵前对垒,也不轻巧几分。

从前的林殊可不会这个。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他不肯,却不得不承认:众人眼里,或者是他自己眼里光明正大的林殊,所擅长的居然是下策;反倒是他一直坚信的所作所为俱是见不得人的阴诡谋士苏哲,做的却桩桩件件都是上策中策。

突然,他嗓子一痒,心里暗叫不好:咳嗽已经阔别他近三个月了。他知道,自己真的要不久于世了。

冰续丹把他的生命挤压得剩不下十天光景,他已明显感到机体的衰竭,就像激燃后的炭,周身虽还是滚烫,却已经里里外外都灰白了,只剩下炭心一点微弱的红光兀自闪耀着。

这一点微红的心花,也会渐渐熄灭,直到炭块身粉骨碎,留一点清白的灰烬在人间。

也许,事到临头,人都是怕的吧。他忽然便后悔了:他若是没服下冰续丹,或者还有来日,固然做不回昔日的良将,好歹也能争取做个贤相,用一身谋算的本领,辅弼明君,外攘诸夷,内修政理。运气好时,还能再创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哩。

——原来他梅长苏,也不是只有阴诡谋士一个去处。

他到底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没做了鲍肆上咸臭的干贝。

——罢了。能以一计休兵止戈,还烟火人间一个太平,此生已是求仁得仁,堪称圆满了。焉敢奢求。想要做个治世能臣的愿望,只得再待来世了——如果真有来世的话。

更何况,他披甲出征的时候,积弱已久的大梁,也已经没得选了。

 

 尾声

梅长苏走后,北境军到底为他服了素,营地里白幡风飘,触目皆是一片怕人的惨白。他用过的火盆里,还残留着几块已经完全烧成灰白了的炭块,仿佛是火盆也为主人服了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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